在香氣裡再說療癒 @ 香氣部落格

【本文為”Fragrant: The Secret Life of Scent“一書（Mandy Aftel著）中文版「香氛聖經：調香師的秘密配方」審定者序】

從小，我就對香氣萬分著迷。我喜歡趁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打開媽媽的衣櫃，拿出親朋好友過年過節時送來的蜂蜜香皂禮盒，打開包裝，對著光線欣賞著透明質地的折射。聞著那股溫暖的甜甜麝香味，我會幻想自己長大後的樣子，跟廣告裡的明星阿姨一樣全身泡沫、美麗動人。

那時的一抹香氣、一種幻想，隨著蜂蜜香皂從市場上轉為低調而逐漸褪去。直到數年前的一天，偶然在一個長輩家的洗手間裡又看見了那個六角形的透明香皂。洗著雙手的時候，蜂蜜香皂的泡沫在我的指尖滑動，它的氣味一竄進鼻子裡，我感覺到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思緒一下子被感受和回憶佔滿，短短洗手的幾秒鐘，閃過了幾十年的回憶片段。那些記憶與感受都不是虛構，而是真真實實經歷過的，只是因為那一抹熟悉的香氣，把我立即帶回那些真實裡。而我也驚訝地發現，那些經歷過的事情，其實一直住在我的身體裡，沒有被忘記，只是很少想起。

而現在，我也會在一天工作結束之後，回到自己的處所，點上一卷新的水沉香。它淡雅甜美的木質香氣，像寧靜夜晚時，空間裡飄蕩的輕柔鋼琴聲；那慢板的節奏帶領著我的思緒，心跳與呼吸都隨之調整了重新的步調。我閉上眼，任由那繁複悠揚的香氣穿透過我的皮膚，進入血管與神經的每一吋。剎那間感覺像是進行了一場科幻電影裡的時空轉移—我與大地，我與天堂，我與未知，都合為一體。而在這一刻，心裡有了一種篤定，像聽見遠方傳來的一聲鐘響，知道目的地就在那個方向，我可以不需要慌張、不用害怕。

氣味與嗅覺，看似最不重要的感官，其實每分每秒都牽動著你我。我們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遇見彼此，那一刻所有的情感與回憶傾巢而出，擋都擋不住。我們只能一點一滴品嚐箇中滋味，任由自己被影響。這也是香氣迷人之所在，許多人一踏進香氣的領域，就深深體會這是一條不歸路，但也卻都樂在其中，甘之如飴。

過去的十多年，我一直專注在精油的專業教育上，但是過程中有時候難免感到自己有點迷失。特別是在那一段芳療圈非常強調精油化學與療效功能辯證的時間裡，因為那種「化約論」的用油思路，讓我對自己的領域有了無力與倦怠感。

有一天我隨意拿起一瓶精油，打開瓶蓋不經意地聞了聞，熟悉的氣味立刻與大腦皮質連結，我變回了當年初學精油的那個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只是單純聞著香氣，單純與它們相處。於是我明白，要能拾回當初的熱情，我必須回到香氣裡，回到它們的面前。然後，沒有目的的花時間和它們在一起，就像好朋友一樣，無需刻意交談，只要靜靜地和對方在同一個空間裡，感受彼此。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接觸了不少香氛商品。但是不論我再怎麼勤奮追趕，也追不上現代香氛市場瞬息萬變的腳步。現在的香水工業，在經濟結構的層層堆疊下，變成大量生產與行銷包裝的商業模式。一瓶香水的誕生，往往在調香師尚未參與之前，它的商品定位、目標族群與利潤架構已經定調成型。這與傳統香水的製造過程，那種講究靈感發想與原料質地的手工藝術，其實早已大相逕庭。
一次與Chanel No. 5的原始版本相遇的經驗，讓我明白雋永的香氣，即使目前市面上已不復存在，現在的人們甚至從來沒經歷過她，但是一旦聞到她，傳奇依舊是傳奇。我一直期待能有機會回到那不受層層包袱限制的香水時代，任憑想像力與創造力揮灑，像個真正的藝術家執筆作畫時的自在、不受打擾。只是現在似乎只有少數獨立、非主流的香水品牌與調香師能做得到這一點，再來就是所謂「素人調香師（indie perfumers）」能做得到了。

Mandy透過這本著作，透過五種天然香氛素材的背景資料與香氣圖譜，讓我們有幸一窺調香師在對於手中所掌控的原料有著多麼深刻的了解—不只是原料的香氣層次或調香技巧，更是對每一種氣味的文化背景、原生植物的生長環境、品質辨識都有講究。在這個追逐奢華的現代氛圍裡，許多人都不吝於對「奢華」消費，也導致現在滿街上都是「奢華」品牌的東西。我們的衣櫥裡堆滿了奢華品，但是心靈卻依然空虛、不快樂。對多少人而言，能好好睡上一覺，醒來時感覺神清氣爽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對於「奢華」真正的定義，我們是否認真思考過呢？

閱讀與審定這本「香氛聖經」的過程，是非常享受的。感謝Mandy在多年後又給了我們這些美好的香氣故事與實用的調香技巧，從文學與美食的角度細說香氣與彼此之間的關係，把最難詮釋的調香藝術化為優雅易懂的概念，傳遞給我們。也謝謝Jean的翻譯，這本書原文的用字遣詞其實較深，需要同樣具有文字功力的譯者才能將作者的意思詳實表達，而她處理起來盡是游刃有餘，真是中文讀者的福氣。

而我，還是打算繼續在尋香的路上，發現更多的驚喜，帶到中文的世界裡。